她说,她想丢掉所有的记忆,那意味着,这个名为莉莉丝的少女将从世界消失,以另一种方式死去。
“谁杀死了知更鸟,是我啊,用我的弓和箭。”
“谁会来当主祭?是我啊,我要来哀悼我的挚爱。”
她躺在清明梦上漫不经心地哼着歌,而我在一旁静静地等候,等候这场“葬礼”的主人公,和她的过去告别。和她父母双亲,她的此生挚爱,她的灵魂躯壳。
“你说,那些被我杀掉的人,临死之前都在想什么呢?”
“也和我一样在回忆这很短,又很痛苦的一生吗?”
“那我到底是害了他们,还是帮他们解脱了呢?”
“他们会恨我吗?”
你没有给出回答,因为你知道,她自己已经有答案了。
“所以,再会了,知更鸟。”
“空中所有的鸟,全都叹息哭泣。”
“当他们听见丧钟,为可怜的知更鸟响起。”
她闭上眼唱完最后一句,轻声地说道:“来吧,去看看,我那,短暂的,可耻的一生。”
她是被警察带来的。
小小的孩子,身上缠满了纱布,带她来的小警察有些不耐烦,说着什么嫌犯已经快死了,多此一举这样的话,他肩膀上的警衔和他的年级并不相称,想想也知道,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怎么得来的,他说出这样的话我倒是并不惊讶。
小孩儿裹住纱布的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摆,那动作并不明显,可我竟然觉得,她在向我求救。
小孩儿的伤来自于一场爆炸,
爆炸中三个主谋两个当场死亡,一个还在抢救,
趁着第三个人还活着,人们急着给这三个人定罪,
只要小孩儿点点头,承认是这三个人绑架了她,一切皆大欢喜。
办案的小警察能够升职加薪平步青云,正义也得到了伸张,多好。
可是小女孩儿偏偏就不认,哪怕是因为烧伤再也讲不出话,
她也要忍着疼痛拼命的摇头,就像是想要说什么隐情一样。
没有办法,小警察只能带她来了这里。
可令我想不到的是,
她的确是在向我求救,
不是为了她自己,
而是为了,那个还活着的,嫌疑人。
大部分人的记忆都是黑白的,
我是说,像老旧的无声电影一样。
可她的记忆不一样,她的记忆就像是无数个碎裂的镜面叠在一起,
你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,哪个是假。
“我真的很痛苦,我求求你,救救我。”
她这样跪在我的身边哀求,我从没见过被记忆折磨成这样的人,
这种表现像是应激障碍,又像是药物缺失症,
一时间我也很难判定,只能硬着头皮把每一块碎片里的记忆都看一看。
混乱的记忆与记忆之间并不是两个平行面,
只要不断的延伸,我们总能够找到他们的交叉点,
而这个交叉点,一定是她的心结。
很快,我找到了。
她的记忆,也恢复了正常。
我以为她终于不再痛苦了,
事实也是如此。
第二天,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她吞枪自杀的新闻。
我开始后悔,又开始怀疑自己。
把她从一个地狱,拖进另一个地狱,
到底是对,还是错。
上帝并不允许人们放弃自己的记忆,因为上帝不允许人们背叛自己的灵魂。这是我听一个神父说过的话,他总是劝我不要再做这件事。
后来也验证了,他说的是对的,上帝的确不会轻易让一个人失去记忆,即便失去了,它也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,找到你。
古尼莎的记忆被更改过,而且在更改的时候出现了问题,导致她忘了很多事情。
我劝过她,我说既然你的记忆被更改过,说明你的过去非常糟糕。
但是,没用。
就在刚刚,我帮她恢复了全部的记忆。
如我所想,那真是一段糟糕的记忆。
东方的神明常说,人生有七苦,
生老病死,怨憎会,爱别离,求不得。
她这一生,当真是,每一样都尝够了。
意料之外的,她没有哭。
“你知道吗……我总是做梦,梦见一场大雨。”
“梦见我躺在一个人的怀里,浑身都疼。”
“她哭着问我要一个答案,答案就在我的心里,我想拼命的大喊,可是我做不到。“现在,我知道了,那个梦,是她的。”
“那个没能说出口的答案,是她留给我的。”
“这一生,再没别的遗憾了。”
他走进来的时候,我正在看一部电影,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,而他正在和我的仿生人助理借用充电器,助理一脸为难地看向我,甚至还有些害羞。
我从未见过她流露出那样的表情,只好从抽屉里拿出一团乱七八糟的数据线前去解围。
“额,虽然不知道您移动设备的型号,但我这里线还挺多的,您要哪款?”
“店……店长……他想给自己充电。”
他想给自己充电。
这几个字在我的大脑里盘旋了几圈重重地砸了下来,砸得我险些站不住直接坐在地上。
我的店里从来没有来过仿生人,尤其是,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。
我为他换好了备用电池,顺便替他检查了身体,确定他没有携带什么能让我因公殉职的危险武器。
“什么记忆都能保存吗?”
他这样问我。
“对,只要你付得起钱,我可以提供关于记忆的相关服务。”
我这样回答。
“我想要你,保存我的记忆,关于一个女孩一生的记忆。”
“是你的主人吗?”
“是。”
“你能给我什么?”
“我身上所有值钱的零件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做?”
“因为,我爱她。”